【忘羡】逐梦
眼下时令入冬，姑苏的寒意夹着湿，冻得人手指蜷曲。云深不知处虽难得落雪，但树木枯竭，阶前凝霜，将此处人间仙境衬得一片肃杀。
思追奉命领着一群小修士清理枯枝，算作早习。魏无羡难得起早，他慵懒地倚着窗柩看一群孩子冻得鼻尖透红，呵气成霜，却还皱着眉作规矩的古板模样，真是又心疼又带笑，蓝家人除了蓝曦臣，敢情一个个都是小古板。魏无羡正暗自庆幸着自己当年来修习的时候不是冬天，肩上忽而落下一件厚厚的外衣，随即压下一双温热的手掌，他身子离开窗柩，向后退了一步。那双手连同臂膀一起将他圈进怀里，将他包了个严实。
“蓝湛，早啊。”魏无羡覆上蓝湛的手背，微凉的体温传达给蓝湛，后者的眉头一紧。
“为何早起不穿衣，身子已不比从前。”蓝湛说着，欲伸手去收拢魏无羡脖颈处的衣领，却被魏无羡调皮地躲开了，只更亲昵地钻进蓝湛的怀里取暖。
“咱们的被窝暖和得很，我一下子起来也没察觉有什么冷，嘿嘿。”魏无羡勾住蓝湛的脖子往下拉扯，在他的嘴唇上，满满当当地献上一个吻。若不是窗外还有一群孩子，蓝湛真的很想把怀里的人揽回，再好好温存一遍这个吻。他任由怀里的人挣脱去，从自己手里接下抹额，仰着头细心地替自己系上。
不远处有个刚回云深不知处的修士，携着一个精致锦缎的包裹走来，与思追交谈了几句话，思追便接下包裹，欲朝蓝湛他们走去，当他看见一件单衣的含光君正无比温柔地将外衣披在魏公子的身上时，脚步迟疑着，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世人都只知晓含光君与夷陵老祖魏无羡结了姻缘，双修道侣，乃天下一大奇事也，可他们都不知这是为何，明明摆在含光君面前有无数条大道，或修仙飞升，或与兄长合力接手云深不知处，总之他的人生本可为万众敬仰，而他却偏偏要定了魏无羡。
自思追记事起，就常看见含光君无事便一人坐在静室里，抚着琴一遍遍地问灵，一次次地对着寂静的琴弦发呆，有时也看着自己发愣。他知道含光君在等一个人。可相思难逃，越是年岁久长，含光君的眼里越是黯去光芒，他看见一种叫悔恨的情愫在含光君的心里生了根。直到，直到大梵山围剿邪祟的那一年……
“小思追？”魏无羡趴在窗台上对着晃神的思追摆摆手，笑盈盈地问他作何。思追这才想起前来所为何事，他对着仍然一身单衣的含光君和披着外衣的魏前辈颔首问早，本是顾惜二人不愿打搅他们，不料自己偏又走了神。虽然这几年对这些场景早已见怪不怪了，但是，说到底还是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魏前辈，这是你娘家……额……”思追脱口而出的话臊得他脸颊绯红，连忙改口道，”云、云梦！云梦托人带来的包裹。”
“江澄？！”魏无羡真是有些受惊了的，江澄这人还会给自己带东西？他身后的蓝湛却对方才思追嘴里的措辞颇为满意，竟冲他不易察觉地眨了眨眼以示赞许，思追的脸更是呲呲地发烫起来。
“你丢过来吧！”魏无羡张开双手作势要接，动作拉扯着领口敞了开，果然被蓝湛皱着眉从后头把人一把捞走，顺手挥上了窗户，留下一句”包裹留下，继续早习”的话。思追瞬时当机在原地，他一边安慰自己这两人都不臊自己臊个什么劲儿，一边飞也似地放下包裹就开溜。
“啊呀，蓝湛你……唔……”腰上环绕的手臂力道加紧，蓝湛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一手托着臀一手箍着腰，二话不说将人重又塞回被窝，随即自己欺身而上，将作乱的人的嘴堵了个严严实实。
“唔……蓝湛……”魏无羡眼瞧着暧昧的气息愈发黏腻，又将一阵云雨，忙伸出手臂去推搡蓝湛的胸膛，可就仿佛绵绵纤掌覆于郎身上，蓝湛猛又攫住他的双腕锁在耳侧，压下身去讨他嘴里的甜。
（想上车？我们不如清修吧！三伏天火气大伤身）
“说，何故早起？”蓝湛揽着气息未平的魏无羡，精瘦的背脊贴着他宽厚的胸膛。
“蓝湛啊，你再不起叔父又要罚你，到时候还是怪罪我害得你不思进取……”魏无羡明显的顾左右而言他，答非所问地试图搪塞过去，蓝湛叹了口气，将他搂得更紧，鼻息隐于他的颈侧，一切尽在不言中。果然魏无羡生生停了话势。他这个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谁要和他死磕他必奉陪，但如蓝湛一般温柔以待，他偏偏就无比受用，就是铁心也能化成了水。
他辗转而卧，面对蓝湛顾忧的双眸，笑了笑松口道：”没有多大的事，只是梦见了以前的很多事，醒来就没睡着罢了。”
“梦见了什么？”蓝湛追问。
“哈哈哈，你大概都要不信，我梦见的大多都是当年在这里修习的时候，你说神奇不神奇，还有后来的几次重逢，我老是逮着你就加以调戏，你老是一张臭脸对我，我们就好像那钻子遇到了锉子……”魏无羡正说得起劲，不曾注意到蓝湛一瞬间僵硬的身形。
“你当初要我跟你回来，我真该从了你，你爱怎么整怎么整，我保管服服帖帖的不是……”魏无羡仍在兴头上，并未察觉蓝湛的异样，他伸手去拍打蓝湛的肩膀，”快快快，真的迟了！”
蓝湛注视着魏无羡一对笑盈盈的瞳眸不语，他最终还是起了身，在魏无羡额头上留下一个安抚的吻。
“再睡一会儿，我替你熬莲藕排骨汤，醒来你喝了补神。”
“嘿嘿，蓝二哥哥最好啦！”魏无羡看着蓝湛穿戴整齐欲推门而出，忍不住又叫住了他，蓝湛闻声转过身来，魏无羡笑着说，”我现在很开心啦，真的。”
“嗯。”蓝湛嘴角上扬，隔空受了魏无羡几个飞吻，宠溺地摇摇头，转身去推开门，即刻又返回，将江澄寄来的包裹置于桌上，嘱咐睡醒再开也不迟，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放心离开。
心神又一次坠入梦中，梦中桃花源般的云深不知处，和总是飘着笑声的莲花坞，那一个白衣抹额的少年和自己打打闹闹，似要就这样一辈子，转而那些恨自己入骨的人又掺杂入梦而来，静谧打破，陷入了死循环。魏无羡又一次从梦中纠缠着醒来，心悸难掩，撞上守在榻边的蓝湛，眼中不自觉挂下泪来。
“蓝湛……”魏无羡难辨自己是否仍在梦里，哑着嗓子呼唤眼前的人。
“我在。”蓝湛心疼他，心疼得剑眉紧蹙，心都揪在了一起，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直到他定下神。
“好香啊。”魏无羡清醒了便欢脱起来，拉着蓝湛爬起身，亟不可待地奔向桌几，舀起勺子就喝，一面喊着烫一面夸蓝湛厨艺，瞥眼瞅见一边的包裹，忙叫蓝湛来替他打开。
精致的锦缎被解开，里头包着几件冬衣，还有几个莲花式样的玉坠子，附了一封信在里头，道：
绝非本人意愿，金凌逼的！不必回信！江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关心我就直说嘛，何必拐着弯呢真是的。”魏无羡笑着拾起那几个玉坠子，好看，真好看。
蓝湛闻言又是一阵沉默。待魏无羡啃完排骨，蓝湛执起他的手，说要去一个地方。
“好啊好啊。”魏无羡一听以为要出去，高兴地起身就走，蓝湛被他牵着一路疾行亦未加以抱怨，只牵引着他往一个方向走。
“站住。”
二人正疾走着，迎面走来蓝启仁，厉声呵住他们，他对着魏无羡道：“罚你去藏书阁，静闭抄书，蓝湛监督。”
“啊？！”魏无羡目瞪口呆，虽说这个蓝启仁是看自己横竖不顺眼的，可自打自己和蓝湛成了亲住进这云深不知处，他可从来没罚过自己，今天，今天这是闹哪一出？
“是。”身边蓝湛却不觉有异，躬身领罚，带着魏无羡就往藏书阁去。
“诶？蓝湛？诶？”魏无羡实在摸不着头脑，他俩一路拉扯着最终抵达了藏书阁。
“上去吧。”蓝湛神色淡定，魏无羡看了他老半天，他亦不为所动。无奈之下，魏无羡决定先顺着上去看看再说，大不了赖账不领罚就是了。
“我看能有什么花……”魏无羡一跃而起，到了藏书阁，察觉格局有变，眼前的藏书阁无比眼熟，似曾相识，仿佛是……
“这是当年我罚抄的时候的模样啊！”魏无羡转过身去，蓝湛正站在门口不语，魏无羡打量着他刻板的模样，像极了当年那个小古板。
“什么意思？”魏无羡上前去拉扯着蓝湛的衣襟，“把这儿都整成当年模样是要干嘛？”
“不知羞耻。”蓝湛仍不回应他，继续装自己的古板。
魏无羡笑了，他明白了蓝湛的意思。他退后几步，装作戏谑，扬眉道：
“忘机兄。”
“忘机。”
“蓝忘机！”
“蓝湛！”
蓝湛故作镇定地望着他。
“你不要这样看我。叫你忘机你不答应，我才叫你名字的。”说到这里，魏无羡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眼角亮晶晶，似要钻出些什么光来。
他走上前，歪着头问蓝湛：“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
“不讨厌。”蓝湛立刻答到。
“我已经抄完了，明天就不来了。”
“舍不得。”
“我也要一同去捉水鬼。”
“好。”
“枇杷要不要吃？”
“……要。”
“蓝湛……”魏无羡哽咽着喊出口，他一把抱住蓝湛，埋着头不让眼泪往外流，“够了够了，我听到了我明白了……”
“……嗯。”蓝湛用力地抱紧他，把此生的厮守，和前世的羁绊，统统都抱紧，化作耳边那句厮磨的心悦。
是夜，魏无羡躺在榻上，追问蓝湛：“蓝湛蓝湛，你是怎么劝动叔父替你一起陪你演这出戏的？”
蓝湛笑而不语，只顾替他掩好被褥。
“哎呀你告诉我嘛，小古板劝老古董，这这这实在太神奇了，哎呀，蓝湛~~”
蓝湛仍是笑而不语。他拍拍魏无羡的脑袋，低语道：“睡吧。”
魏无羡嘀嘀咕咕地，一会儿便睡着了，蓝湛支着脑袋，注视着他熟睡的模样，看他舒展的眉眼和带笑的嘴角，想必今夜是个香甜的梦了吧。他心满意足地吻了一口，起身吹熄了蜡烛。
那天，他求叔父完成心愿，叔父问道：“真要如此？只为他一个梦魇？”
他只答，忘机此生别无他求，不求飞升修仙，不求流芳万载，惟愿魏婴余生安康，平安顺遂，再无天下人负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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